01

在跟青少年的心理咨询过程中，绝大多数青少年谈到父母时充满负面的认知和感受，经常说“我恨死我爸了！”“我讨厌死我妈了！”“我爸妈真恶心！”。

刚开始接受心理咨询的青少年，特别是自杀意念比较强的青少年，感觉跟父母的关系就是生死搏杀的关系。

我有一个中学生来访者，在医院诊断为中度抑郁，首次咨询时我问TA有什么想告诉我？

TA说：我恨我妈妈！我想杀死我妈妈，然后自杀！

当时精神科医生打电话给我，说这个孩子抑郁很严重，伴有反社会人格。

被自己的孩子怨恨，父母感觉很难过、很委屈，感觉自己养了个白眼狼！自己的人生也感觉黑暗。

心理咨询过程中，父母积极反思，涵容孩子的怨恨，提升自己的情绪管理能力，共情孩子的情绪，重新建构良好的亲子关系，陪伴孩子修复早年心理创伤，帮助度过青春期危机。

北京市抽样调查了3000多名中学生的心理状况，有56.28%的孩子极度反感或痛恨父母，仅有4.75%的孩子喜欢自己的父母，19.22%的孩子对父母态度冷淡、13.13%的孩子反感父母、6.62%的孩子惧怕父母。

孩子小时候是父母的小宝贝，粘着父母，想到孩子，父母心里充满温暖和动力，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，小宝贝变成了刺猬。

孩子，特别是青春期的孩子，为什么会憎恨父母呢？

我想从孩子的内在心理发展、社会文化、教养方式、家庭关系等层面，来理解孩子对父母的憎恨。

02

孩子对父母的憎恨是心理发展的需要

有一本书叫《内在生命》，这本书可以说是精神分析视角的发展心理学，是关于人内在生命的深度认识和理解。

孩子对父母的爱和恨从生命之初都是相伴而行的，是亲子关系的正常情感。

心智化水平高的父母能够更成熟地处理爱和恨的表达，但父母通常能够意识到爱的表达，恨的表达通常是不被允许的，但会通过无意识的行动表达出来。

所以父母经常会对孩子说“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！”，我相信父母在意识层面是真心爱孩子的，无意识层面也有对孩子的恨，无意识的动机是需要反思才能觉察到的。

孩子对父母也是有爱和恨的，并且孩子对父母的恨意对父母也有很大的摧毁性，精神分析师温尼科特有句名言：“我种了一个小宝贝，却收获了一枚炸弹”。

精神分析师克莱茵在《感恩与嫉羡》中，对孩子对父母的爱和恨的内心历程有非常深刻的分析。

孩子对于母亲的恨，源自于生命开始的时候，当婴儿感受到不能控制乳房，不能对乳房随心所欲的时候，就对乳房产生了强烈的恨意。

婴儿有摧毁乳房的幻想，通常在吃奶时展开对乳房的攻击，“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”，有过哺乳经历的母亲也许对于婴儿吃奶时造成的乳房疼痛记忆犹新。

生命的每个阶段，孩子对父母的恨意表达都是不同的。

孩子小时候父母对孩子的恨是能够容忍的，能够通过合理或不合理的方式如限制、打压、惩罚，来抑制孩子的恨意表达，对孩子恨意的不恰当应对会造成孩子的心理创伤。

青春期的孩子内心有独立自主的需要，对父母的批评与挑剔 ，憎恨与厌恶，是青少年正常的心理特征。

青少年随着身体器官变得有力量，心理的防御方式也更多样，如果生命本身的恨意被抑制，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行为问题，如叛逆、暴躁、打架等，或者恨意指向自身，表现为焦虑、抑郁、强迫、双相等精神疾病。

弗洛伊德式理解，青少年生殖发育的成熟，俄狄浦斯愿望真的可以付诸现实了。

男孩希望母亲怀孕，女儿希望怀上父亲的孩子，不再只是停留在潜意识幻想层面，而是可以向不被允许的真实面发展，在生理上可以实现幻想了。

身体能力本身会引发相当多的焦虑，借由分裂和压抑的防御，避免生殖欲望可能造成的破坏性，借由投射和反向形成的心理防御机制，通过憎恨和厌恶把父母推开。

就像有个青少年来访者说：父母似乎也没有做什么伤害我的事情，我就是很恨他们，想离开他们，不要见面！

心理咨询过程中通过对梦的分析，揭示了内心深处的俄狄浦斯欲望，这个欲望是如此让人羞耻罪恶，现实生活中是对父母的憎恨和冷漠，聪明地使用了反向形成的防御机制跟父母保持足够的安全距离，避免自己内心的欲望付诸行动。

03

社会和文化流行因素的影响

中国传统社会是集体主义文化，个性是淹没在群体中的，当今社会，孩子则被赋予了很强的独立性，呈现出越来越强烈的自我意识。

但父母们或许会固守在自己的价值体系中，忽略孩子本身的独特性格和价值观，或者只以自己的标准来要求孩子，而不会引导和支持孩子，很容易被孩子视为暴力的存在。

比如，对于宠物的态度，父母与青少年是不同的，青少年经常抨击自己的父母，对家里的宠物猫或狗态度不友好。

的确有很多父母是基于孩子的需要而养宠物的，父母把宠物当畜生，孩子则把宠物当成亲人！

因为社会和文化的影响，青少年与父母之间观念的差异，会让孩子与父母之间出现落差感，如果父母未能与时俱进，会造成孩子对父母的憎恨和厌恶。

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流行原因，我认为心理圈中的人，对于孩子恨父母有极强的诱导和推波助澜的作用：“原来我的困难都是原生家庭造成的！”。

人们把遇到的困难全部摔给了原生家庭，要承担的责任也扔给了原生家庭，“孩子的问题都是父母的问题”，也变成了流行语。

这句话本身就有一种对父母的完美期待，对父母的理想化要求，如果不能做完美父母，就是搞破坏的父母。

我相信绝大部分父母都是真心爱孩子的，积极承担养育孩子的责任和义务，有少数父母的确没有父母的功能，对孩子来说父母像魔鬼一样的存在。

极端化地看待世界，也是变成了一种流行现象。

这对父母来说也是很不公平的，对社会来说也是危险的，90后不愿意结婚生孩子，也许也是受这种极端化思潮的影响，不能做最好的父母，就不要做父母了。

有个青少年对我说“没有能力给孩子最好的，就不要生孩子！”

04

父母教养方式的影响

溺爱、控制、情绪化的教养方式，是影响孩子对父母产生恨意的重要因素 。

父母的溺爱，剥夺了孩子成长过程中发展生存技能的机会，无能感的体验严重损伤孩子的自恋。

有个心理防御机制叫“伴无能之能”，孩子变得自大而自卑，遇到挫折时就会怪罪于父母，怨恨父母。

父母的控制性，阻碍了孩子自我意识的发展，每一个生命个体内心深处都渴望对生命的操控权，如果青少年的自我意识被左右，必然会对控制自己的父母产生无边无际的憎恨。

遇到亲子冲突时，父母的情绪化教育方式，一味地打骂、禁止、惩罚等，没有重视孩子的内心需求，让孩子产生更多的抗拒和厌恶。

父母对孩子缺乏理解和尊重，虽然父母愿意提供支持，但孩子没有得到理解和尊重，感觉无法实现自己的内心需要，也会憎恨自己父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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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庭情感关系的影响

父母之间的冲突

父母之间变得怨气冲冲，不可磨灭的恩怨就会伴随着孩子，孩子常常在家庭中夹在父母之间，把父母之间的矛盾看在眼里，可能出于表现抵抗或者害怕受伤，孩子会选择割舍自己的某一位父母，从而产生恨意。

青少年无法满足父母的期待

子女对父母的怨恨也可能源自于“望子成龙、望女成凤”的期待，对孩子的美好想象是父母的正常心态。

孩子如果感觉到让父母失望，而父母没能关注到“孩子飞得累不累”，不断要求孩子“高飞”，孩子感觉不被看见和理解，也会对父母产生憎恨。

青少年对父母感到失望

社会的物化也造成青少年对父母的物化，有个青少年对我说：“钱在哪里，爱就在哪里，钱到位了，爱也就到位了”，如果父母的社会地位、工作状态、收入水平等，令孩子感到不如同学的父母，也会憎恨父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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能够理解和处理孩子的恨意和攻击，这对承担养育责任的父母来说，是个不小的挑战。

温尼科特说：“在一个母亲身上最引人注目的东西，是她能被孩子如此苛刻地对待，都不反击或者期待未来某个时候获得补偿的能力。”

父母理解、容纳青春期孩子的憎恨，并给予孩子以精神上的滋养，陪伴孩子成长，穿越青春期这个充满不确定的阶段，一定可以将“炸弹”转化成生命中源源不断的弹药。

作为临床医生和心理咨询师的我，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，也耐受了孩子的恨意和嫌弃。

养育孩子可以说是一件极困难、极有风险的任务，同时陪伴孩子成长也是我人生最愉悦和最满足的事情。

——THE END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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